今年春节是老江在中国度过的第22个中国新年。
▲老江在今年公司的联欢会上用胡萝卜当话筒
往年的大年三十,老江都按照老习惯带着老婆孩子到康阿姨家过年。这位老江口中的“康阿姨”有着多重身份,既是老江的邻居、孩子们的保姆,也是他的员工。大家挤在康阿姨狭小局促的平房里,吃康阿姨亲手包的热腾腾的饺子,之后其乐融融地看春节联欢晚会,像一家人一样。
▲每年春节,老江一家都喜欢吃康阿姨包的饺子
今年的大年三十比较特殊。那天晚上,老江没有和家人一起度过,而是成为了屏幕里的“主角”。坐在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的春晚主播台上,透过荧幕和他四个闺女打招呼,“录完节目,我还得骑自行车回到家里,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吃年三十的饺子?!彼ψ潘?。
二十多年前,老江刚到中国,偶然打开电视机,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样金发碧眼的外国人,说着一口倍儿溜的中文,抖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包袱,后来他才知道,这个能说单口相声的老外叫“大山”。他心里很羡慕:“这老外行啊,都能上电视了。”时间一晃到现在,老江几乎成为了在中国曝光率最高的老外之一,他有自己的淘宝电视节目——《古董猎人》(Vintage Hunter),被邀请到18个国家旅游,还成为了大型职场节目《职来职往》的常驻嘉宾。他利用自己的名气为自己的公司做宣传,偶尔还在自己的微博里反映反映社会现实,引起大众的关注。
▲江森海和劳拉的结婚仪式简朴而有中国特色
他是如此痴迷着中国文化,爱恋着北京的生活,他就是创可贴8的老板、英国老爷们儿——江森海。
四个闺女的爹
江森海太知道中国新年的意义了,特别是对孩子而言。在大年三十那天早上,老江的大女儿对他说:“我特别喜欢过中国新年?!崩辖涣骋苫蟮厮?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“每到新年,我就能收红包,然后可以自己支配这些钱,买自己喜欢的东西。圣诞节就不一样了,你经常能收到一些礼物,但是这些可能不是你想要的,你还得假装你很喜欢?!?/span>
老江有四个闺女,都在中国出生。老大是他和前妻所生,老二和老三是他和现任妻子劳拉所生,老四则是他们领养的?!拔矣涝兑餐涣巳ズ苯永纤牡哪翘欤颐谴潘械暮⒆右黄鹑?,大家都非常激动,进到老四待着的房间,她那会儿才11个月大,就坐在那儿吃手,盯着我们看,看见我们老三就笑了。”因为爱,老江觉得那天真是特别美好。
▲他的四个宝贝闺女
“我有四个女儿,来自三个妈妈!”老江经常拿这个吹牛,而且最奇特的是,这四个女儿的姓也各不相同,没有一个跟着老江姓。大女儿王甜甜跟着妈妈姓,二女儿徐美跟着保姆姓,三女儿赵佳则做了保姆老公的“女儿”,小女儿依依还没取大名。
“我跟我爸爸的关系不好,他跟所有的孩子关系都不好?!苯5母盖资呛艿湫偷拇秤⒐页ぃ醯貌恍枰⒆恿奶??!拔壹且渲形野旨负醪桓医涣鳎揖醯盟筒幌不逗⒆?,他认为孩子就应该是be seen and not heard(看得到,听不到)。我妈对我没什么要求,她只希望我开心?!毙∈焙虻慕Q俺杉ú惶?,记得有次把成绩拿回家,他妈妈正在厨房?!暗彼蚩业某杉ǖ?,我就靠在门口偷偷看着她,准备随时跑掉,她看了一眼后就侧过头来看着我,居然微微一笑。当时我觉得又温暖又羞愧?!?/span>
虽然童年时和自己的父亲相处得并不愉快,但是为人父之后的江森海却把自己最大的爱给了四个孩子。江森海来中国后认识了上海的一位女作家,并和她结婚,后来因为性格不合,当女儿8个月的时候,两人又离婚了,女儿甜甜跟了他?!澳鞘蔽液芡纯?,但是也没办法,必须面对。不想留在上海也不想回北京,揣着几千美金带着甜甜去了菲律宾和澳大利亚?!?/span>
▲江森海和劳拉带着老四依依
单亲爸爸身份的突然转换,太多的事情向他涌来。他记得离开的时候临上出租车,还在问家里的阿姨,一天要给甜甜喂几顿奶,阿姨告诉他“一天三顿,每次放三勺奶粉,水滴到手背试试不烫就可以冲”。后来车都开出去了,他还摇下车窗,冲她喊:“一天喂几顿来着?”开始带孩子的时候,江森海就是这个水平。“带孩子真是特别累,有一回她发烧了,大概三天没睡觉,不停地哭,我真是特别特别累,一边抱着甜甜,一边哄她‘不要哭不要哭’,她还是一直哭。我就拍了她屁股一巴掌,结果,可怜的孩子,又发烧还挨打,还是哇哇地哭?!闭饧碌浇裉於既美辖∠筇乇鹕羁蹋苣淹芾⒕?。
之后他就认识了现在的老婆,加拿大人劳拉。说到劳拉,还有一段故事。劳拉当时的男友把她介绍给老江认识,托他帮劳拉找份工作。江森海人缘好,很快帮劳拉找到工作。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,渐渐擦出了爱的火花。当时老江不仅“没车没房没店”,还带个孩子,这在中国找对象属于“困难户”。但当江森海断断续续把自己失败的婚姻、独自带女儿的辛酸经历告诉劳拉之后,劳拉被江森海对女儿的爱感动了,觉得他是一个特别有责任感的男人,决定要嫁给他?!八晕夷茏プ±屠鹛鹩幸话氲墓??!崩辖膊蛔越?。
“老江最偏心小女儿?!笨蛋⒁瘫?。有一次,康阿姨到老江家里去,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,老三把老四给惹哭了,老江拉起老三来,就扔另一间屋子的床上了。看到这一幕,康阿姨吃了一惊?!袄纤木拖衲泻⒁谎?,我自己就是一个‘老男孩’,所以老四和我就像哥们儿一样。”老江解释道。
让老江开始出名的,是他在南锣鼓巷开的一家创意T恤店——创可贴8,他把一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元素经过改良和包装之后设计到T恤上去,获得巨大成功。他的店铺被各种媒体争相报道,而他本人也成了胡同里的名人,带动起整个南锣鼓巷的创意文化氛围,南锣鼓巷也成为了一条集小资情调和老北京韵味为一体的胡同。
▲创可贴8在南锣鼓巷独树一帜
每周四,江森海都要到北京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上转一转,一方面满足他的收藏爱好;另一方面,也为T恤的设计寻找灵感。无论是六七十时代的老笔筒,还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北京明信片,又或者是生了锈的饼干罐子,这些在一般人眼里可能无用的“废品”,在老江看来却像珍宝一样,被他一一搬回家里?!拔也换崧舻粑业牟仄?,而是会继续充实我的小收藏库,每淘到一个宝贝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之一?!?/span>
说起开创意T恤店,老江称一切源于“冲动”。有一天,老江在胡同里溜达,看到一个“老外”,穿着一件背心,上面写着“我登上了长城”。老江心里嘀咕:“我93年刚来中国就有这款T恤了,十几年过去了,怎么还是这设计?”他动起了一个念头,他要做北京的文化衫。老江调转头,跑回家,两眼放光地和劳拉说:“我想开一个小创意店?!蹦鞘钡睦辖棺≡谀下喙南?,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北京胡同街坊,根本没有一家像样的创意商店。劳拉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江森海说“我有一个idea,我要......”这样的话了,但她依然很支持江森海的想法?!拔矣泻芏嗪芏嘞敕ㄊ鞘О艿模乙恢痹诩岢??!崩辖担罢馐且桓龀晒Φ拇词既撕鸵桓鍪О艿拇词既说那??!?/span>
▲创可贴8内部环境
他拿出了自己全部3万元的积蓄,又找小卖部的阿姨借了1万元。在离家两步路的地方,老江找了个只有13平米,屋顶漏水的小破房,开始做起了生意。刚刚创立时的创可贴8可谓是起步艰难,因为对自己没信心,开门那天,老江连打开店门的勇气都没有。第一天,他只卖出去了两件T恤,第一个月只有2000多元的生意。老江没有气馁,为了推广创可贴8,他四处找人穿自己设计的T恤:从追求个性的邻居到秧歌队的大妈,从摇滚歌手到媒体记者。他又找到居委会的大妈,请她们穿上T恤在店门口扭秧歌——这些热心的邻居,为起步阶段的创可贴8招揽了不少生意。到了第三年,创可贴8的生意开始走上正轨,一年能达到百万美元以上的营业额。虽然没上过一天商学院,也没创过业,但老江的营销很成功,而且几乎没花什么钱。
每一个走进创可贴8店里的人,除了被各种具有创意的T恤所吸引,还会对店里忙里忙外的中国“大妈”感到好奇:别人家都是喜欢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站台,怎么他的店里请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“大妈”呢?这得从创可贴8刚开张时的一件事说起。
▲江森海带着全家到山西旅游
当时老江也是找了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儿帮他看店,有一天,这个女孩突然跑了,还偷了一笔钱。垂头丧气的老江回到大杂院,碰上院里的邻居康阿姨,他向康阿姨诉说自己的倒霉事,还抱怨没人帮自己看店。“那我就帮你看着?!笨蛋⒁探庸安?。老江楞了一下,连声说谢?!安换岢桓隼癜莸?,我肯定能找到人。”老江拍胸脯保证道。结果这位康阿姨,在老江店里一干就是八年。在老江眼里,这些阿姨有很多优点,“第一她们在南锣鼓巷生活了很多年,她们对这里的文化、历史都很了解;第二就是靠谱,非常认真和实在?!崩辖园⒁堂窃薏痪?,末了还补充了一句:“如果城管来找麻烦的话,她们也更有经验对付?!?/span>
江森海生活的大杂院,院子里包括他们家一共有四户人家。从2003年开始,他们在院子里生活了9年。老江对这里的生活非常熟悉,他的三个女儿都是在这里长大,院子的一角还有一个木头做的小房子,这是甜甜小时候经常玩家家酒的地方,之后有了美美、佳佳,就这样一个个传下去。他和邻居们的感情特别好,“邻居老牛特别会修东西,孩子们如果有玩具或是家电坏了,只要送到老牛那里,他都能修好?!崩辖?。
大杂院的生活条件比不上现代化的楼房,冬天得烧煤取暖,水管还会被冻住,但是老江一家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。搬家那天,江森海和孩子们都哭了,他们特别舍不得走。直到现在,孩子们的玩具还会留在院子里没搬走的邻居家,“我们久不久就要回去一趟,去院子里玩一玩,看一看?!崩辖?。
都说北京的大杂院藏不住秘密,哪家人要是有个家长里短的,左邻右舍都知道。有一次,江森海和劳拉吵架,吵完了就没事了。第二天上班,老江一出门,走到一半就碰到一个居委会阿姨。阿姨把老江叫到身边,“什么事?阿姨?”老江一脸疑惑?!氨鸷湍憷掀懦臣馨。憷掀磐玫??!倍岳辖此?,这种“多管闲事”,不会让他觉得烦,反而感到很温暖和很贴心,这和他小时候的生长环境反差很大。
▲年轻时的江森海在厄瓜多尔
江森海出身名门,据他父亲说,他们家祖上原来是亨利八世的医生。“我小时候,家里可大了,从我卧室走到父母的卧室要半分钟。我每天都可以在花园里玩,骑车钓鱼什么的?!焙罄唇2胖溃有∽〉摹按蠓孔印辈⒉皇亲约业姆坎?,而是父亲租的?!捌涫滴野职挚梢月蛞惶追孔?,但他想要更大的,所以就租了一个古堡。我爸爸特别想维持这种‘豪门’的生活,对他来说这是面子,但我不喜欢?!?/span>
江森海上的是贵族学校。因为上课爱发呆,他的成绩一直不好。大概到了15岁,江森海的内心蠢蠢跃动,开始反问自己:“名门算什么?英国又算什么?什么样的生活我才快乐?”然后他开始旅游,“旅游带给我想要的自由,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,而且我喜欢做冒险的事情?!北纠吹搅?8岁的时候,只要通过考试,他就可以高中毕业,可到了17岁的时候,他就跟学校提出,他想提前考试,学校没答应。老江就和学校说,按照法律你们必须得同意。然后他就提前考试了,结果都是3分4分。江森海问学校:“这就算毕业了是吧?”学校说“是”,他就离开学校了?!暗笔蔽腋野致杷狄鋈ネ嬉徽?,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了?!?/span>
▲江森海17岁就离开了学校,到世界各地旅游
江森海先去了非洲,在一个野生动物园当了一年的司机;接着去了南美的哥伦比亚,在一个博物馆打扫卫生;之后又到了印度,在一个小村的宾馆里,做接待“老外”的“地陪”。到了1993年,老江大哥给他写了一封信,为他买了张机票,叫他来青岛。身无分文的江森海因为没钱买回程的机票,所以开始在中国找工作?!澳鞘碧乇鸷谜?,没什么‘老外’?!彼岬奖本≡诖笾铀赂浇换е泄思依?,从那时起,他就渐渐爱上了北京。如今,江森海一家六口人,挤在和平里一个69平米的公寓楼里,这在中国人看来都觉得挤的地方,老江却觉得温馨自在。他有四个孩子要养,光是小孩的学费加起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。但老江却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,除了领养老四之外,他还经常给社会捐款捐物。
老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老婆孩子一起四处旅游?!耙蛭糜?,你会爱上别的文化和国家。也正是因为旅游,我才来到北京,我才认识了劳拉,也才有了创可贴8?!鄙弦淮谓4湃胰巳ヂ糜危サ氖巧轿?,住在窑洞里,体会了一把“老婆孩子热炕头”的感觉。
▲在江森海眼里,北京阿姨全身都是优点
老江说对于他这样的“小老板”,中国很适合他发展?!跋裎艺庋龃匆獠档模谥泄?,在北京特别少。很多人都说:凭什么你一个老外能玩北京?我在北京待了二十多年,我热爱北京,我眼里的北京和别人不一样,我看到很多东西,一般北京人都发现不了,这是我的优势?!倍杂谒杓频腡恤,老江也从没想打入国际市场,“我做这种小生意的衡量标准是能养活我的小家庭,而不是生意的大小,更不是能赚多少钱?!?/span>
过得简单,要的不多,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儿,这就是老江的生活哲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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